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舒芜:哀妇人而为之言

作者:   发布时间:2007-10-31 00:00:00  浏览次数:

  

 

一位哲人说过,衡量一个社会文明程度的高下,有诸种考核指标,但视其对妇女和儿童的态度如何,则是其中比较灵便的一种。以之校验向有悠悠文明美称的古中国若何呢?毋庸讳言,其标尺是在靠下的位次上的。尽管在史册上也闪耀过司马相如与卓文君、唐明皇与杨玉环、赵明诚与李清照、沈三白与云娘等几多相悦相爱、貌似平等的佳偶,然而这充其量只是冰山一角的一角,绝大多数的女性则是处于悲苦与屈辱之中的。这是近读舒芜先生的《哀妇人》一书后,不禁怵目惊心而深信难移的。

作为文史学者,舒芜此前一方面以《论主观》、《论中庸》、《论因果》、《红楼说梦》、《周作人概观》、《周作人的是非功过》、《回归五四》、《舒芜文学评论选》等宏文力作闻名遐迩,一方面又从自己耳闻目睹和长期积累的感受出发,不断撰写关注女性问题的文章,力倡男女平等意识,并对歧视女性、污辱女性的恶劣现象进行不遗余力的抨击。作者自述其女性观的形成,最主要者乃缘于家庭因素和五四启蒙这两端。作者是享名久远的桐城方氏之后,曾祖父方宗诚为古文家兼理学家,祖父方守敦曾协助吴汝伦创办桐城中学,父亲方孝岳、姑母方令孺、堂兄方玮德系现代著名学者、散文家和诗人,外祖父马通伯是桐城派最后一位大家,表兄马茂元是古典文学专家。但母亲则是一位贤惠而悲苦的“弃妇”,种种虚饰与酸楚,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烙下了同情女性的因子。而五四风习的涌动则成了又一推力,正如他尝明确表示的:“我自幼接受‘五四’新文化运动的影响,知道要尊重妇女、解放妇女,知道一切侮辱和压迫妇女的思想是要不得的。鲁迅、陈独秀、吴虞等人关于妇女问题的言论,给我影响极深,使我颇有志于在这方面明是非辨美丑的工作。阅世数十年,此志不渝。”(《温知堂,看〈废都〉》)因此,60年如一日,他孜孜不辍,“哀妇人而为之代言”,写下了一篇篇题材广泛、思想犀利、文采斐然的言志言情之文。

《哀妇人》选文凡70篇,最早的一篇《吹毛求疵录》写于1944年,最末一篇《一个小女子的生死》则是2003年的作品,悠悠半个世纪,可谓一以贯之,念兹在兹。

封建时代的极其严酷而不合理的贞操观和性道德观,在男性是无所拘束甚至美化为“风流韵事”的,而于女子却如钢铁牢笼一般。舒芜一针见血地指出:“女子只要有一次被丈夫以外的男子占有过,哪怕是暴力之下失去任何抵抗力的被占有,她就永世成了可耻的不洁之人,当时死了也不配称烈妇,当时不死就不配活下去;更不用说被引诱上当的妇女,那是十足的淫妇,败坏了家声,害得她的丈夫也成了在人前抬不起头的角色,她当然没有作为受害者的资格了。只有她的父母翁姑,才有资格说他们有责任维护的‘家声’受了损害。”舒芜在《谈海瑞杀女》一文中举出了堪称典型的例子:海瑞年仅5岁的女儿,仅仅因为从男性家僮手中接了一块饼吃,就被海瑞认为是乱了“男女授受不亲”的大防,犯了不贞之罪,遂逼其自动饿死以赎罪。舒芜愤然写道:海瑞“自许为‘司风化之官’,可见他的性道德观与政治观是统一的――说他会以理杀人,毫不过分”,“这样的父亲,以及啧啧称道这样父亲的论者,今天来看固然是虎豹不如,谚有云:‘虎毒不吃儿’;便是律以儒家最严格的礼法,这也太过,礼法规定7岁男女不同席,那个女孩离7岁还差两年哩。”周作人说:“余平日最不喜海瑞,以其非人情也。”(《书房一角》)盖亦是此理。

舒芜对知堂早年说过的一段话很是折服,即“鄙人读中国男子所为文,欲知其见识高下,有一捷法,即看其对佛教以及女人如何说法,即已了然无遁形矣”。以之衡人,大致不爽。如一代大诗人白乐天,写过诸如《上阳白发人》、《陵园妾》、《琵琶行》等一系列为女性一掬同情之泪的伟大诗篇,为人所传颂。但他同时又写有大量狎妓听歌、纵情声色之作。如《追欢偶作》中就有:“十载春啼变莺舌,三嫌老丑换蛾眉”的句子,舒芜就此痛斥道:“他买了一批十五六岁的女孩来当家妓,才玩三年,人家也才十八九岁,就嫌人家老了丑了,当废品处理掉,再买进一批新鲜货色,一而再,再而三,还公然写进诗句”,“说得这样得意,这样自夸,贱视女人到什么程度,恬不知耻到什么程度”,可见白居易“在这个测试面前,也远远没有结格”(《伟大诗人的不伟大一面》)。对于历史上众多至今为人称道的华章名篇,舒芜也以这一标准衡量,结果这些作者却鲜有合格者。《金瓶梅》、《肉蒲团》之类的以女性为淫物的霉书自不必说;《萤窗异草》宣扬的是一种恶劣的淫虐狂思想;《聊斋志异》不少篇幅是在“诲淫教暴”,以女性的痛楚为男性的享乐,歌颂性暴力;即使如《浮生六记》这样的寄情小品,亦在《浪游记快》一章中述其在广州花船狎妓,挑选了一位“身材状貌有类余妇芸娘”的雏妓,以补“芸娘不能偕游至此”的遗憾,分明是以妓女充当妻子的代用品,可见其爱情观的虚伪。舒芜认为,纵观中国历史,曹雪芹才是“最伟大的‘哀妇人而为之代言’者”,其千古绝唱《红楼梦》具有“妇女问题思想史上最独特最伟大最无可代替的作用”,“既是女性的颂歌,又是女性的悲剧”。在曹雪芹笔下,大观园中所有女子“不仅仅是美丽,不仅仅是聪明,而且首先是有思想有感情有意志的、‘行止见识’不凡的、有独立人格的人”。可见曹雪芹是真正尊重女性的,并能深刻理解女性的内心世界。

《哀妇人》一书深刻地揭露了中国历史上一切侮辱女性、歧视女性、凌虐女性的性道德的残酷性与虚伪性,同时又紧密结合着当下并不理想的现实情形,寄予深切的人文关怀。但令舒芜深感困惑和忧虑的是,“不知道怎么回事,似乎越是比我年轻的,其女性观、婚恋观、性道德观越是有许多很不好甚至很不堪的东西”(《不仅是封建的账》)。在这方面,《废都》和《英儿》等文学作品中所反映出来的恶劣的女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