ERP登录

  

体大思精 诚朴雄伟

作者:   发布时间:2007-10-31 00:00:00  浏览次数:

体大思精  诚朴雄伟
――钱穆先生《中国学术思想史论丛》读后
 
南京大学历史系  成祖明
 
      还是读研的时候,业师徐兴无教授讲课时,每每征引钱穆先生语,对先生尊崇备至,又张伯伟师称读先生著作如读孔子书,遂高山仰止,每见先生书于市,虽囊中羞涩,仍竭力购之。近日喜见先生之《中国思想史论丛》,爱不释手,遂购之,读后有感。
      先生于清光绪二十一年(1895年)六月初九(7月30日)生于江苏无锡农村,家境贫寒,但世续书香,原名恩,字宾四,后改名穆。先生幼年丧父,中学毕业即开始谋生,自1912年始,在乡村任小学教师,自1922年始,在厦门、无锡、苏州等地中学任教。1930年,由顾颉刚先生推荐,入北平燕京大学执教,从此跻身学术界,并先后执教于北京大学、清华大学、北平师范大学。抗战中,先后在西南联合大学、成都齐鲁大学、四川大学等大学任教,通过课堂和其著述,激发广大学生爱国热情,抗日救国。1949年后先生移居香港创建新亚书院,使之成为绍扬中国传统文化的重镇,培育了许多人才,造就了新亚精神。
      1963年10月17日香港中文大学成立,新亚并入中文大学,1965年先生正式卸任新亚院长,1967年迁居台北,继续从事传统文化的研究。1990年8月30日,先生因心力衰竭,于台北市杭州南路寓所逝世,享年九十六岁。
      先生一生著作等身,其中代表著作有《先秦诸子系年》、《国史大纲》、《两汉经学今古文评议》、《中国近三百年学史》、《史记地名考》、《宋明理学概论》、《朱子新学案》、《中国学术思想史论丛》等书。
      诚如先生所言:“数十年孤陋穷饿,于古今学术略有所窥,其得力最深者,莫如宋明儒。虽居乡僻,未尝敢一日废学。虽经乱离困厄,未尝敢一日颓其志。虽或名利当前,未尝敢动其心。虽或毁誉横生,未尝敢馁其气。虽学不足以自成立,未尝或忘先儒之榘,时切其向慕。虽垂老无以自靖献,未不于国家民族世道人心,自任以匹夫之有责。”[①],先生虽未受高等教育,一生矢志进学,以先儒自砺,以国家民族为己任,终以名家,因其著作等身,横扫千钧,发扬绍述,遂奠定了其在中国学术史上一代国学大师和“儒宗”的地位。
 
      蒙文通先生读了先生之《先秦诸子系年》初稿后评价道:“君书体大思精,惟当于三百年前顾亭林诸老前辈求其伦比。乾嘉以来,少其匹矣。”[②]先生为学实难望其涯,惟蒙先生一语“体大思精”最精当,然此乃指一书一文而言,犹不足;就先生一生学术而言犹可加“诚朴雄伟”,即可用“体大思精,诚朴雄伟”来评价。
      体大者,指文体立意谋篇及规模宏大,巨著皇皇;思精者,指文章著述内容而言思维周密,思想精深。而诚朴者,指其学风朴实、严谨、精进;雄伟则不但指其著述规模宏大,且指先生整个学术建构的雄伟磅礴。而先生之《中国学术思想史论丛》最集中地体现其“体大思精,诚朴雄伟”的特点。《中国学术思想史论丛》内容涉及经、史、子、集,时间上纵跨了上下几千年中国学术思想的变迁与建构。全书共八卷,第一卷是上古,第二卷是先秦,第三是两汉魏晋南北朝,第四卷是隋唐五代,第五卷是两宋,第六七八卷是元明清三代。这部丛书汇集了先生一生的散见论文,是六十年来主要学术论文的汇总。每集每编所收诸篇,先生都亲自阅读,小作改订,大体保持论文的原貌,倾注了很大的精力和心血。因此读其书最能窥见其一生“体大思精,诚朴宏伟”的学术思想和治学精神与规模。
如先生所云:“犹忆见北京大学招生广告,须先读章学诚《文史通义》,余即觅其书读之,至形梦寐间,登一楼,满室皆章氏书,并有未刊本。及余任教北京大学,果得章氏未刊文近二十篇,其梦之验,则已逾二十年矣。”[③]并对“章学诚之‘言公’和‘谢名’的深旨,低回往复,不能自已”[④]。可见章氏之学术对先生影响之深。先生为学最重辨章学术考镜源流,其所有立论皆在文献与实证的基础之上,从不发空论,此其诚朴之学风,始终如一。这在第一卷,《中国古代北方家作物考》、《中国古代山居考》二文反映最典型。就当时学者对四大文明区域之文明,之农业“群认为皆因河流灌溉之便利而引起。因此中国古代北方之黄河,遂若埃及之尼逻河,巴比伦之两河,印度之印度河与恒河,在世界人类最早农业文明之产生,有其相似之地位”[⑤],这种似是而非的结论,两文通过拨茧抽丝梳理文献,在大量的文献事实以及文字学上的论证后,得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结论,中国农业,中国文明并非起源黄河流域的平原地区,而是起源于山耕农业和山地高原地区,“其事决不当与古埃及巴比伦印度三区相提并论之端”。先生之独立思精,诚朴恢宏的学术精神和规模可见一斑。
被日本京都学派的奉为圭臬的谷川道雄先生一生的精力都在六朝,不久前曾来南大讲学,其引证《三国志・夏侯玄传》夏侯玄与司马氏的一段关于九品中正制与门阀制度的对话:夫孝行著於家门,岂不忠恪於在官乎?仁恕称於九族,岂不达於为政乎?义断行於乡党,岂不堪於事任乎?三者之类,取於中正,虽不处其官名,斯任官可知矣。行有大小,比有高下,则所任之流,亦涣然明别矣。进而展开论述,指出六朝门阀制度的历史合理性,并指出因之而带来中国社会结构的深刻变化,中国历史由“神”为主题转向到了以“人”为主题,人的道德性融化于制度的保障中,并作为今天日本社会及中国社会道德问题参考。论述相当精彩,使人耳目一新的感觉。然观先生之《论丛》第三卷《略论魏南北朝学文化与当时门第之关系》:世乱相乘,河清难俟,但不能谓一切人生价因此不存。彼辈之对人生,实有另一番新看法与一番新评价。今人论此一时代之门第,大都只看在其政治上之特种优势,与经济上之特种凭藉,而未能注意及于当时门中人生活实况,及内心想像。因此所见浅薄,无以抉发此一时代之共同精神所在。今所谓门中人者亦只上父兄,下有子弟,为此门第之赖以维系而久在者,则必在上有贤父兄,下有贤子弟。若此者俱无,政治上之权势,经济上之丰盈,岂可支持此门几百年而不敝不败?[⑥]此可见先生与四十年前实已发之,最后又指出:“魏晋南北朝时代一切学术文化,其相互间种种复杂之关系,实当就当时门第背景为中心而贯串说,始可获得其实与真相”;“魏晋南北朝时代之门第,当为研究中社国史与文化史以及中国家庭制度者必须注意,亦自可不待言而知” [⑦]。先生此历述门阀制度之源流,征引详博,精思明辨,气势磅礴而又行文质朴,为研究六朝学术文化者必读之文,体例上已是典范之作。而先生治思想史,其思想的思辨能力亦往往令人叹为观止,又因其建基于扎实的文献学基础之上,故又无懈可击。在南京大学相传莫砺锋教授早年欲做朱子研究而被程千帆先生劝止,因为程千帆先生认为先生之《朱子新学案》出,其后人已很难超越,亦此可见先生思想之精深。而今《朱子新学案》是所有治中国思想者必读之书,而本丛书第五卷收入两宋之学术思想论文皆在抗战中期之后,《先秦诸系年》和《国学大纲》完成之后,《朱子新学案》前,是先生学术思想臻于极至之作,亦是读《朱子新学案》的重要参考,从中也可见先生思想演变之轨迹。而第六卷收入之文乃先生欲为《朱子研沈》之书未成,而把相关篇籍收入此卷中,是先生研究朱子思想的重要文献。而第七卷以《明初朱子学流衍考》开篇,进而逐一展开对阳明心学及流变展开研究,有明一代学术源流一览无余矣。先生曾撰《清儒学案》一书,且谓“最自惬意”“所花精力为尤多”,然原稿沉没长江,实为莫大憾事。幸有《清儒学案序》刊存,收入《论丛》第八卷中,而此卷对有清一代学术思想的论述亦可补《学案》之缺矣。
     在南大师长常谓治汉学者,必从清儒入门,治宋明学者必明有汉一代之学术,吾学汉代经学受此教导之惠自不待言。然真正对吾受益之最大者,是受敝师推崇先生之影响,读先生之书,如秦汉一史论者多矣,唯先生秦汉之论“实多并世学者所未及”[⑧]能发前人之未发,见前人之未见,可谓开愚启智,使吾辈稍窃汉学之门径,。当下学问及师道承传,不受意识形态、主义之影响可谓少矣,唯先生生于主义横行之世,坚持传统治学之道一生不殆,兢兢业业,独立精思,实事求是,诚朴建构,最后终成“雄伟”之业,同时代少有企及者。故吾认为吾辈学子欲治中国学问者,不能